身边友人频频出事。一个手掌骨折，我用一贯的调侃口气来安慰他：“以后开飞机恐怕是没指望了。还有，在你的钢钉钢板尚未取出之前，过机场安检时金属探测器一定连声尖叫。”他顺利地接过我的玩笑：“开飞机就不想了，至于过安检，我会记得随身带上X光片以示清白。”另一个查出癌症动了手术，问她感觉如何，她平淡地描述：“做活检的时候是局部麻醉，虽然不痛，但手术刀‘嘶啦嘶啦’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。真的动手术时是全麻，不过像睡了一觉，做了个梦。梦醒之后还能回家，你说多好！”于是，我那些涌到嘴边急切慌张的话，统统咽回肚子里。“人无千日好”，这个道理谁都知道，可是变故一旦落到自己或者周围的人身上，照样不安惊痛。先是不服，明明是小说电影里苦情的桥段，怎么可能真的发生？等到接受下来，也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，幻想中坚如磐石的健康和长久，说崩塌也就崩塌了。
半夜读书，有一段情节颇让人感慨。一位女子年少时曾见过一个大院子，天井里的竹竿上高高挑着一匹匹新染的蓝印花布，印象非常深刻。后来她恰巧嫁到这户人家，却只见到一小排房子。几年工夫，人事早已全非。前年些我曾就读的小学校庆，老校长让我写篇纪念文章，我怅惘地想：那里的朱漆大门、深院和老树，早就改了模样吧？那时夏天的中午在学校寄午膳，吃完饭躺在抹干净的课桌拼成的“床”上午睡，在半明半灭之中，蝉声轻颤，窗外绿色的树影微微摇动。学校的对面就是泉州木偶剧团，课间或放学时分，剧团的锣鼓一响，便和同学们挤作一团，扒着剧团的门缝往里张望。当然彼时我们只知道看热闹，就算看得懂鸟兽神怪，也看不懂人生百态，当时只道是寻常。那时总给我的作文打高分的语文老师，早已不在世上。
乌镇蓝印花布图源:堆糖
我很喜欢《孽海花》里的一段文字，写的是一个小院落。“庭前一架紫藤，绿叶森森，满院种着木芙蓉，红艳娇憨，正是开花时候。三间静室垂着湘帘，悄无人声……”帘内有小童手执蒲扇正煮药。这样安稳的日常，在随处都有变故和转折的人生里，其实并不易得。我以前一直以为“一期一会”说的只是人的相遇，是将和他人相处的这一刻视为生命中仅有的一次邂逅。后来学习茶道的日本友人告诉我，“一期一会”也可以理解为自处的时过境迁，心绪千变万化的自己，并非总是活在同一种心境里。
木芙蓉摄影by戴蓉
“不要太关心我。否则我会因为过于感动，心里反而难过起来。”朋友在电话里嘱咐我。经历了变故却不惊不乍的人，原本就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品质。尽量不惊扰旁人，不夸大自己的感受，始终和颜笑语理性温和。安静强大的内心，是无常人世里最好的依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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射手戴蓉多谢欣赏。